白银时代——2023年度总结

黄金时代是一本很好的书，王小波写的。站在2024年的开头回看2022年的生活，总的来说是令人激动且难忘的——和我站在2023年的开头看它的感想一样。我怀揣很远大的抱负，也确实如同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我确实是是给我的文章选了个很不错的标题。当时我在想，王小波还写过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要不等我有时间就看看这两本书吧。
一等就等了整整一年。
我之前有说因为期末月的繁忙没办法在2023年的尾巴写好这篇构思了一年的文章了。当属于世俗的一年的繁重结束之后，我终于是有了时间。那么是时候提笔了。我读任何文字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在真正开始看之前从来不搜索任何资料，所以我是先定下来这篇文章的标题，才去看这个标题所对应的文章。
没想到，我的这一年就真的如同白银时代一样。
我现在坐在昏暗的灯光里，周围的白色墙壁上也悬挂了很多白色的海报，哦，字肯定是黑色的。
那就开始吧。

巴别塔

很难想象支撑我走完高考最后时日的盼头是上了大学之后学习生活就会变得自由且富有乐趣。也不知道是我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还是低估了本科教育水平的幽默程度。
不过我现在仍然认为我那个时候的一个核心观点是正确的——把自己热爱的东西变成工作是一件很幸运也很幸福的事情。但是可能在现在或者更久的未来，工作都不能回到其最终的本质，也就是为自己和为人类创造价值。面对一个命题的时候，我们从始至终都在被与命题核心无关的边缘论述扰乱思绪和消磨精力。与其批判本科教育效率太低，资源太少，不如坦然接受——因为真正的社会只会变本加厉。
那么我接受了吗，不完全接受。或者说几个月前我不完全接受，我只是在行动上接受，并且试图让那该死的绩点和我热爱的那部分专业知识双路并行，但是结果可以说并不理想，长期的负面情绪最后会反噬到身体健康上，下雨的黑夜里因为身体内的剧痛在柏油路上东倒西歪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了对抗的后果有多恐怖。
一个人想完成一些有意义的事情，首先他需要有做这些事情的条件，身体条件无疑是最为重要的。选择和自己的能力所不对等的巨物反抗在现实的角度来看确实是非常愚蠢的。有趣的是，在没有进入社会之前，这种对抗往往是很受追捧的，一个不完全独立的个体可以有更多的余裕去思考和自己的生命存续所无关的命题，而在同龄人所组成的群体中，这种看似独特的思考往往意味着小团体的领袖地位，更多的情绪价值反馈，以及可能最为重要的社交价值。不过现在再去批判那个特殊阶段的某种幼稚是没太大意义的，人总归是由自己曾经经历的一切所组成的，否定过去的自己会逐渐陷入虚无之中。
说这么多其实本质上就是那一个问题——面对错误，你是选择接受还是选择反抗？以前，我自己以及我周围的人都认为接受是可耻的，而反抗是光荣的。但现在的我可能会给出第三种答案，面对错误，我可能什么都不会做，因为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因我而起。不因我而起的错误，我对它的思考以及实践最终会带来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根据我自己的能力大小会出现不同，当我的能力足以解决和我无关的错误时，选择实践是一种超越了人基本生存需求的行为，包含了更多的社会意义和情感价值。但当我的能力不足以解决问题甚至远小于错误的强度的时候，试图解决，甚至试图将其纳入思考都可能成为庸人自扰。
我高中的时候经常在家痛骂义务教育的种种不正确，我的父母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把整个社会的不幸强加到自己身上”,现在我认为这句话是对的了，我也经常和其他人说这句话。
当然，这是否意味着我放弃了理想主义？我恐怕不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这一年来很多情绪低落的时候我都在怀疑自己是否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不过在这个时间点，我仍然愿意相信我仍然是坚持理想主义的。当然理想主义本身和这种思考所带来的诅咒其实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可能由于我的性格，我没法用奥卡姆剃刀快准狠的斩断思考与实践的联系，尽管我知道并不正确，但我很多时候仍然下意识的认为没有实践作为后继的思考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我自己在空想里搭建的巴别塔于是就这样倒塌了，但我总得干点别的什么吧。

和无头天使跳舞

为什么我说我的这一年和王小波的《白银时代》很像——
读完这本书，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词，平衡。书中反复提出一句话：“未来的世界会是银子的。”在王小波的认知里，在宇宙归于热寂之后，全宇宙都会是一个温度，而银子由于最好的导热性，绝不会出现一个地方比另一个地方更热。
书中的主人公痛恨这样的未来世界，所以他内心里充满各种狂野的思绪，其中有很多甚至显得下流，但是他也宁愿让这些思绪停留在他的脑海里。
“……此时我已是鲜血淋漓，在剧痛中颤抖着。只有最残酷的痛苦才能使我离开埃及的沙漠，回到这白银世界里来。在剧痛之中死在沙漠里，也比迷失在白银世界里好得多。”
嘿，发现了我没抛弃理想主义的证据了，正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白银时代这本书确实很晦涩，只看一遍我也不敢遑论自己看懂了这本书，不过还是推荐大家都去看看。相似的主题，我又想到了刘慈欣早期的作品《镜子》，也推荐大家看看。
但是无论如何，人总不可能一直燃烧，人又不是反应堆。所以虽然白银时代空旷的令人恐怖，不过在有些时候用白银的眼光去看待问题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所以为什么要先论对错呢？在辩驳一件事是对是错之前，不妨先用心经历它。
我想我这一年最大的不同，就是更加投入在经历上。
我走过了生命之后最远的距离，经历了生命之后最狂野的事情，这个狂野还真的是有好有坏的狂野。我其实能感受到自己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在变得越来越复杂，但也越来越靠近应该存在的真实。
但话说回来，以白银的方式思考问题，本质上比苦行僧般的反抗更加危险。最真实的一个论据就是，这一年里我的思考和阅读比起上一年少了太多太多，客观上繁重的世俗事物让我更倾向于用短频快的休闲方式去获得最好的效果，但是当冷静下来，我不得不承认，当一片田地荒废太久之后，你很难再让自己下定决心挥动锄头。当锄头也生锈的时候，我们就真正的放弃了理想主义，成为了曾经的我们讨厌的样子。所以简单来看，这是兼顾效率与结果的方式，但在长时间来看，这无异于在悬崖上弹琴。
所以——
“你把一首诗的最后一句，锁在心里--那是你的重心，随教堂的钟声摆动的重心。和无头的天使跳舞时，你保持住了平衡。”
毕竟我随手而起的文字还能算能看，那应该算是维持住了平衡。

石头的胜利

在之前给朋友写贺卡的时候，我突发奇想想到了以时间为主题。首先，我们锚定很多回忆的方式就是使用时间。上文提到的：很难想象支撑我走完高考最后时日的盼头是上了大学之后学习生活就会变得自由且富有乐趣，其实也可以用时间的度量来描述——高中总是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现在才发现时间快得是一个人难以承受的。我们之所以在以前觉得时间慢，是因为有别人帮我们分担了时间，同时也分担走了日常起居，赚钱这些成年人所必须的任务。
当自己被迫独自面对时间的洪流的时候，必须要斩断曾经习以为常的一些与时间交互的方式。人学习一个能力总是需要时间的，当然，学会掌握时间也需要时间，但不得不说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学不会如何真正的掌握时间。所以我的选择是，放弃了大多数与实际生活无关的思考，选择亲手推倒自己的巴别塔，然后和无头天使跳舞。
“曾经，时间因其单向度的纯粹是我们的武器；但从那之后，可能性之海让时间幻化成了无限拓展的树，一艘小船不可能在大海里笔直航行。
我放弃了对确定性的追逐，呼吸一般的思考被迫雪藏。敏感是天赋也是诅咒，正如知识一样。虽然我不想和成功学毒鸡汤扯上什么关系，但我应该可以确定这就是‘钝感力’。
‘假如坠落的时间足够长，你会认为自己在飞。’
但我不能让自己真的认为自己在飞。”
影视飓风之前有一个讲发射了属于自己的火箭的视频，视频里面说，也许一个人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重复乏味的工作，但是也有百分之十的精彩让自己觉得仍然活着。但是说实话，大部分人没有机会享有那百分之十。
这个命题，客观因素不可以忽视，但是主观因素也的确存在。
对我而言，这分为两层，如果人放弃用百分之十去思考，去感受自己的存在，人会首先把自己的锄头丢在一边。在这个局面之下，如果再没有百分之十的客观上值得记录的瞬间，那人就会变成百分之百的生存机器——
百分之百的热寂，百分之百的白银，百分之百的内部一致，以及百分之百的消耗品。
我始终认为，如果人忠于自己的内心去活，就不存在被消耗一说，但真正忠于内心，甚至会去听从内心的人，又有多少呢？而精神上被消耗，和世俗意义上被消耗，可能在外人看来展现的方式很不同，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逐渐凋零。
所以让自己变成石头，不是真的让自己从里到外都是石头。巴别塔也是用石头一块一块垒起来的，但是如果在完成之前让别人意识到这是一座尚未完工的巴别塔，或者甚至自己意识到自己即将建造一座巴别塔，而后沉迷在毫无意义的使命感，虚假的自我认同和虚伪的虚荣心中——那巴别塔将永远无法成为巴别塔。
朋友看了我正在写的这篇文章，评价是比去年的年度总结更加思辨。我这人就是有这个毛病，在开心的时候总是想让别人都知道我为什么开心，这也就是大家说的喜欢炫耀。但说到底总结是写给自己的，没有必要把这一年里所有的成就都告诉别人，当然告诉别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别人的称赞与肯定会给这些文字附带上本没有必要或者说与目的毫无关系的情绪价值，最终又只会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接受自己的过去，也同时接受过去自己所犯的错误，接受让现在的自己羞愧的行为，接受曾经的局限与不成熟。假话有成千上万种理由，真话却无缘无故。我希望这篇文章是真话，只有这样，这篇文章才可能是真话。
那么，在自己触碰到最后的真实之前，不如做一块看似普通但不无动于衷的石头。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
我想，这就是石头的胜利。
无数勇敢的先驱者付出了太多，甚至自己的生命，只为让石头成为巴别塔——
而我希望沿着他们的前路走下去。

Coda,.

是时候给这篇文章写一个结尾了。我感觉我现在这个玩法有点存在主义的意思，不过我不懂存在主义，也不懂哲学。在存在主义思想家看来，人类个体总是会出现“存在焦虑”，即面对明显无意义的人生（人皆有死）或荒谬的世界（善恶未必有报）时的恐惧、困惑、和迷失，因此存在主义思想家致力于探索与人类存在的意义、目的、和价值相关的命题。
我不是思想家，所以在有能力为人类考虑出路之前，先要想明白我自己是谁。
于是我的2023年就在精彩与慌乱的平衡之中度过了。可以预见的是，2024年可能也如同白银一样，但我2024年的年度总结是不会用和这篇文章一样的主题的。
《从一到无穷大》里说，“元素周期表中前一半元素（到银为止）是表面张力占优，而重元素则是斥力居上风。因此，所有比银重的元素在原则上都是不稳定的，当受到来自外部的足够强烈的轰击时，就会裂开为两块或多块，并释放出相当多的内部核能。与此相反，当总重量不超过银原子的两个轻原子核相接近时，就有自行发生聚变的希望。……应该记住，银的原子核是既不聚变也不裂变的。”
但现在我们知道，最稳定的原子核不是银，是铁。
即使惨淡如白银，也一样存在变数，而面对即将到来的时间洪流，对错毫无意义，唯有经历。
未来也存在谜底，而我不希望它与过去的谜底一样，当未来与过去一样的时候，当下也就被埋葬在乱石丛中了。
我是即将到来的光明，我们都是，因为我们相信。
以上。